青州城西三十里有个柳树屯。
屯子不大百十户人家靠山吃山民风淳朴也带点彪悍。
屯东头老槐树下住着户张姓猎户。
当家的张大膀子人如其名虎背熊腰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好手。
他婆娘张刘氏性子泼辣爽利烧得一手好饭菜嗓门亮得能传二里地。
两口子膝下就一个独苗名叫栓柱今年刚满十二。
栓柱长得随他爹骨架结实虎头虎脑性子却像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整天就爱往屯子后头的野狐岭钻。
那岭子林深草密獐狍野兔不少可老辈人也传里头藏着成了气候的精怪邪性得很。
张大膀子夫妇没少为这事训斥栓柱可这小子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
这年初夏雨水格外勤。
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停野狐岭里沟满壕平瘴气弥漫。
栓柱在家憋得浑身长毛瞅着雨一停天刚蒙蒙亮就抄起他爹给他削的小弹弓腰里别了把柴刀泥鳅似的溜出了家门直奔野狐岭。
岭子里湿滑难行腐叶烂泥没过脚踝。
栓柱深一脚浅一脚寻摸着鸟雀野兔的踪迹。
正走到一处背阴的陡坡下忽听得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吱吱”声像是幼兽哀鸣透着股子可怜劲儿。
栓柱抬头望去只见陡坡半腰一棵老松树虬结的树根下塌了一小块土石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边缘湿漉漉的泥土还在往下掉。
那“吱吱”声正是从洞里传出来的。
栓柱少年心性好奇压过了爹娘的警告。
他手脚并用攀着湿滑的岩石和老藤费了老大劲才爬到洞口。
探头往里一瞧洞里不大积了层浑浊的泥水。
泥水里赫然泡着一窝刚出生不久、还没睁眼的小东西!黄褐色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粉嫩的皮肉上四五只挤作一团冻得瑟瑟发抖细声细气地哀叫着。
洞口塌下的泥石显然把它们的爹娘堵在了外头或是砸死在了里头。
栓柱认得这是黄鼠狼的崽子。
他爹说过这玩意儿记仇惹不得。
可看着这一窝没睁眼的小东西在冷水里扑腾栓柱心里那点软乎劲儿上来了。
他犹豫片刻一咬牙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干爽的粗布褂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只冰凉的小肉团子捞起来用褂子裹好抱在怀里。
小东西们感受到暖意往他怀里拱了拱叫声也弱了下去。
抱着这窝“烫手山芋”栓柱也没心思打猎了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
刚进院门就撞上他娘张刘氏掐着腰在骂鸡。
“你个瘟鸡!刚下的蛋就敢叨?看老娘不拧断你脖子……哎?栓柱!你个死小子又跑哪野去了?弄得一身泥猴似的!怀里鼓鼓囊囊揣的啥?”张刘氏眼尖一把揪住想溜回屋的儿子。
栓柱支支吾吾把怀里裹着的褂子掀开一角。
几只湿漉漉、闭着眼的小黄鼠狼露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张刘氏吓得往后一跳声音都劈了叉“你个作死的玩意儿!从哪掏弄来这些黄皮子崽子?快!快给我扔出去!让你爹知道看不打折你的腿!” “娘!它们……它们窝塌了快冻死了……”栓柱抱着褂子不肯撒手闷声闷气地顶嘴。
“冻死也活该!这玩意儿邪性!沾上就没好!赶紧扔了!”张刘氏说着就要上来抢。
正拉扯间张大膀子扛着半扇野猪肉从院外进来一见这阵仗浓眉立刻拧成了疙瘩:“吵吵啥呢?栓柱!你抱的啥玩意儿?” 张刘氏像见了救星:“当家的!快管管你这好儿子!把黄皮子崽子抱家来了!这不是招祸吗!” 张大膀子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扯开栓柱怀里的褂子。
看清那几只哆嗦的小东西他倒没像婆娘那样跳脚只是眉头皱得更深瓮声瓮气地问:“哪弄的?” 栓柱把野狐岭塌洞的事说了。
张大膀子沉默片刻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又看看那几只奄奄一息的小崽子叹了口气:“罢了都抱回来了。
弄点温水给它们擦擦暖和暖和。
黄皮子记仇不假可这刚出娘胎的小崽子能懂个啥?等养活了毛干了远远放回山里就是。
也算积点德。
” 张刘氏见当家的发了话虽不情愿也只能嘟囔着去灶房烧水。
栓柱得了特赦欢天喜地地把小黄鼠狼抱回自己那间挨着灶房的小偏屋。
他用温水小心地擦干净小东西身上的泥水又翻出些破棉絮在炕角给它们做了个暖和的窝。
兴许是折腾累了小东西们挤在一起慢慢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栓柱像得了宝贝心思全在这窝小黄鼠狼身上。
他偷偷省下自己的羊奶(家里养了只奶羊)用麦秆一点点喂给它们;白天晒太阳晚上用炕温给它们保暖。
张刘氏嘴上骂骂咧咧有时也忍不住瞥两眼见小东西们绒毛渐丰眼睛也睁开了乌溜溜的透着机灵劲儿心肠也软了些偶尔还丢点米汤碎肉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黄鼠狼长得飞快。
其中一只格外显眼通体毛色金黄油光水滑比它的兄弟姐妹更壮实也更机灵。
栓柱喂食时它总是第一个挤上来小爪子扒着碗沿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瞅着栓柱仿佛认得他。
栓柱格外喜欢这只小金毛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金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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