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微尘的布鞋尖已沾了露。
她沿着青石板往村东走竹篾编的背篓里搁着铁镐分厘尺的象牙柄在腰间撞出细碎轻响——这是她惯常的行头却又与往日不同。
往日她背篓里总装着修补用的胶泥、砂纸此刻却空得能听见风穿过去的声音。
王婆家的灶房飘出小米粥的甜香时她正站在檐下。
那口黑黢黢的铁锅还悬在梁下昨日张阿婆喊她喝热粥时这锅刚熬过新收的小米。
此刻晨光漫进来锅身竟浮着层淡青雾气像有人往水面吹了口气涟漪般散不开。
顾微尘的手指在锅沿停了停。
前世修复青铜器时她总爱用指节轻叩器物听那声音里的虚实——此刻这口锅的鸣响比最完美的商鼎还要清越三分。
“丫头站这儿发什么呆?”王婆端着空碗出来见她仰头看锅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昨日说的热粥还温着喝了再走?” 顾微尘摇头手却搭上了锅耳。
王婆的笑僵在脸上:“你这是……” “它说得太多了。
”她轻声道另一只手从背篓里抽出铁镐。
背沿的钝面擦过锅身在晨雾里划出道白痕。
“当——” 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铁锅坠进她怀里时锅底那道旧裂纹“咔”地迸出寸许新缝青雾“嘶”地散作几缕像被戳破的泡。
“我的锅!”王婆扑过来要抢被李二叔拦了个正着。
晒谷场的人听见动静围过来张阿婆攥着淘菜的木勺陶知从院门口跑过来发辫上的蓝布带被风掀起一角。
“顾姑娘这是作甚?”李二叔的嗓门震得房梁落灰“前日夜里那光才歇你倒把王婆吃饭的家伙砸了?” 顾微尘抱着裂锅后退半步指尖抚过新裂的纹路。
锅底的青雾彻底散了可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更沉的东西正从指缝往地下钻——像春汛时融开的冰顺着田垄往泥土里渗。
“它本不该替地说话。
”她抬眼看向围过来的人群“前日夜里那些光是器物在替天地传讯。
可天地要传的从来不是让器物替它发声。
” 陶知挤到近前目光落在裂锅上。
她从前跟着顾微尘学听脉术时总爱把耳朵贴在器物上听那些常人不闻的震颤。
此刻她忽然伸手按住锅身闭目时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
“锅……没声音了。
”她的声音发颤“可地下那些青痕跳得更密了。
”她猛地睁眼眼尾泛红“像有人在敲地脉一下两下比从前的共鸣仪式还清晰!” 顾微尘点头从怀里摸出分厘尺。
象牙尺身沾着她体温的暖在锅口边缘划出三道浅痕——那是她照着古乐谱里的休止符刻的断断续续像被风揉碎的星。
“走。
”她扛起裂锅往素胎台去陶知跟着王婆攥着围裙角欲言又止李二叔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几个青壮汉子也跟了上去。
梅树的影子在素胎台投下浓荫时顾微尘已掘开树根下的土。
松针混着新土的腥气漫上来她将裂锅轻轻放进去覆土时故意留了道指宽的缝。
“从前我们靠器物听天现在该让它听地。
”她拍了拍土抬头时看见陶知眼里的疑惑“地脉要学的不是如何通过器物发声是如何在沉默里回应人间。
就像……”她顿了顿望向村口晒谷场张阿婆正踮脚往这边瞧“就像张阿婆熬的粥香不香不在锅响不响在米甜不甜。
” 当晚的雨来得急。
陶知缩在窗下听着打在瓦上的雨声忽然想起顾微尘埋锅时说的“听地”——往年这雨一下村后的沟渠准得倒灌去年她跟着顾微尘修了半宿堤坝手都磨出了血。
可今夜的雨势不对。
她扒开窗户纸往外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竟顺着田垄分成了两股一股往东边的老井去一股绕着晒谷场的石磨转。
李二叔举着油伞冲进雨里踩得泥点子溅到裤腿上又愣在原地——往年积水最深的洼地此刻只汪着层薄水像谁拿扫帚替大地扫开了路。
“陶丫头!快来!”李二叔的喊声响过雨声陶知赤着脚跑出去泥地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可刚踩上田埂脚心忽然发烫——每一块被雨水泡软的土块都在震轻得像蝴蝶振翅却又密得像春蚕嚼叶。
她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
“是《静归谱》!”她喊出声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子里“守音人古籍里写的地脉最本真的震颤!可从前要凑齐七件通灵器才能听见现在……”她抬头看向素胎台的方向梅树在雨里摇晃“现在不用器物了。
” 雨停时天已泛白。
顾微尘站在晒谷场面前堆着陶瓮、竹篮、犁齿——都是这些年她修补过的物什。
村人围过来王婆摸着自己的裂锅(不知谁悄悄捡回去补了道铁箍)张阿婆的手在陶瓮的修补处来回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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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执尘仙途第331章 碎锅不响才是真回音来源 http://www.hnqunying.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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